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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朝入梦终身不醒”——我为87版电视剧《红楼梦》作曲

作者:habao 来源: 日期:2018-11-25 17:24:37 人气: 标签:红楼梦相关歌曲

  同许多读者一样,我也是一个红迷。我曾经说:“一朝入梦,终身不醒。”对于我来说,《红楼梦》就是一个做不完的梦。

  我对《红楼梦》的认识是一个逐步深入的过程。尽管从小就知道《红楼梦》是本好书,但我在初二刚看它的时候却没有看懂。当时觉得它写得婆婆妈妈,看了好几页却什么大事都没发生,我对诗词又一知半解,就失去了兴趣。在经历了人生的挫折、之后,回头再看《红楼梦》,我突然发现自己开始能够理解书里的悲欢离合。书里的人物就像生活在我身边一样,书中的故事也让我产生了共鸣,让我为之、为潮激荡。由此,我萌生了要为《红楼梦》写音乐的想法。我想用手中的笔,把心中对曹雪芹笔下人物的感慨都写出来。但是谈何容易!那么多情绪,得写多少首歌才能完全表达出来呀!更何况,要用什么样的曲呢?是交响乐,还是组曲?根本无从下手。所以我也就一直没能动笔。

  真正与《红楼梦》结缘、为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作曲,是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。中央人民资深高级音乐编辑王芝芙大姐对我的创作一直很关注,对我的作品《太阳岛上》《驼铃》等给予过很多支持与帮助。1982年的一天,她找到我说:“我的先生王扶林正在筹备拍摄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,你有没有兴趣为这部戏作曲?”我一下子激动得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,连想都没想就说:“我有兴趣,我极有兴趣,我特别有兴趣为这部戏作曲!”她很高兴地说:“那我给你安排一下,你跟导演见个面。”

  王扶林导演见了我说:“小王,聘请作曲是件大事,我一个人定不了。这样,我请台领导、红学家、编剧和相关人员来,你跟大家见个面,一起谈一谈。”我知道,这将是一次非常严峻的考试。一天下午,王扶林导演把十多位专家、领导都请到华侨饭店的一个房间里,然后就说了一句话:“今天下午的时间都给你,你敞开说,现在开始吧。”我本来以为这次见面是一问一答的形式,所以并没有准备提纲,打算他们提什么问题我就回答什么,见此情形索性就放开了说。

  记得当时我讲了三个问题:第一是我对《红楼梦》的认识。我说,如果说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是以情节取胜的话,《红楼梦》则以情趣取胜,它是用情趣来铺陈人物、思想、情感,展现主题的。第二是我对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的认识。我认为要拍好电视剧的话,一定要精炼情节,这样才能为深入地表达情感、思想、人物留出空间。好比一个屋子里同时有十个人在打拳,那么每个人都施展不开;但如果我们只让三五个人打,那么留给每个人的空间就都比较充分了。但我认为,编剧要考虑的不是要从120回的《红楼梦》中删去哪些情节,而是要从中选取哪些故事,这两点有根本性的不同。第三是我对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的音乐构思。针对音乐的基调,我说了八个字:“满腔惆怅,无限感慨。”这惆怅和感慨是书中人物的,是曹雪芹的,是我们这些再创造者的,也是将来屏幕前广大观众的。不但是惆怅感慨,而且是“满腔惆怅,无限感慨”,要道尽一个“情”字。我滔滔不绝地讲了差不多三个半小时,觉得自己把该说的都说完了,接下来就看的安排吧,于是就走了。至于他们怎么评论我的表现,就无从知晓了。

  过了几天,王导打电话问我:“那么长的戏,要是你一个人写音乐,你写得过来吗?”我真没想过这个问题。那会儿连王导都不知道这部电视剧会拍多少集,我就更不知道这部“不知道多少集”的电视连续剧要写多少首曲子了。但是我回答得很干脆,我说:“导演,你来得及拍,我就来得及写。”他又问:“如果你写的话,还有什么要求?”我说:“我认为《红楼梦》这部戏的作曲是不能合作的。”王导问为什么,我说:“因为《红楼梦》讲的是情,这个‘情’常个人的、很难合作的。比如请两个作曲,我们俩怎么分工呢?你写悲伤的我写欢乐的?悲伤是一个人,欢乐又是一个人,这个‘情’能调在一起吗?你写前面的我写后面的?前后的‘情’能一致吗?你写男的我写女的?这就更没有办法了。所以我觉得对于《红楼梦》的音乐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及不同的表现形式,但必须是一个人的创作,这样作曲才能深入思考、深入,才能创作出能够触及人们灵魂的音乐。”我希望能将自己对《红楼梦》的感情原原本本地表达出来,不受干扰,如果是集体创作的话,假如彼此不能认同对方的作品,是很难进行创作的。此外,还容易产生著作权上的纠纷。

  没几天,王导就告诉我:“大家商议,决定请你为《红楼梦》作曲。”听后我很兴奋,但只兴奋了“一下”。等过了两天回过味儿来,我开始后怕,觉得这次自己做了一件胆大妄为、不计后果的事。《红楼梦》是中国艺术的瑰宝,以它为题材进行文艺创作,甭管是搞文学的、搞表演的、搞导演的还是搞音乐的,你的学识够不够、能力够不够、思想够不够?能达到《红楼梦》的高度吗?这些都是严峻的。等看了剧本之后,我更是觉得为难。最初王导要求我写14首歌,我对他说:“这么多首,任何一个作曲都会被写垮的。”通常来讲,一组比较成功的影视歌曲,都有一首优美动听的主题歌,再加上一首漂漂亮亮的插曲就足够了,从来没有哪部电视剧要写这么多歌的。并且我说:“一部影视作品,观众放在音乐上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多。如果歌太多,就更分散注意力了。”王导说:“你看哪一首歌可以去掉?”我见有两首为晴雯写的歌,就说:“十二金钗一人一首还没分过来呢,晴雯一个丫头怎么可以占两首呢?”王导说:“哎,你说的还真有点意思。剩下的你回去再仔细考虑考虑。”回去我看完后心服口服,这些歌安排得还真都有道理,一首都再也减不掉了。

  然而,一想到要写那么多首歌,我汗毛都竖起来了:都是曹雪芹的诗,那么精彩,各有各的特点,怎么写?写不好今后不要吃这碗饭了。并且,什么人该说什么话、干什么事儿、什么结果,包括住什么房子,穿的衣服什么质料、什么颜色、什么花纹,曹雪芹在书里都写得细致入微,只有音乐从头到尾没有一个音符,是要“”的。我明白,自己只有下死功夫,用尽全力写好每一首。

  我为《红楼梦》作曲用了整整四年半的时间。都说“电影是遗憾的艺术”,但在作曲上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,所以创作每一首歌时我都是觉得只有这样、我只能写到这样,这才写下来,所有歌曲落到纸上之后,再没改过一个音。记得有人曾问我:“你的很多歌都很流行,将来《红楼梦》会怎么样?”我回答说:“我不知道,但是我希望将来能接受、认可、不讨厌我的最好别少于51%,不认可的、不喜欢的最好别多过49%。”我当时连得60分都没敢想,5149,喜欢的人能比不喜欢的多一点点就够了。

  如果一定要说我为了写《红楼梦》作过哪些准备,那么在我看来,为电影《少林寺》写歌就是最重要的准备工作。

  当时,《少林寺》剧组想找一位能写河南音乐的作曲,于是我被同行推荐进了剧组。我事先查了查关于古典题材的影视歌曲,发现居然没有广泛流传的。于是我萌发了一点小小的雄心,希望自己能够创作出来一首不用说广泛流传,但至少一提能让人们有印象的作品。一到剧组,导演就告诉我赶快先写一首插曲。我问:“词儿呢?”他们讲:“现有的词儿可能不行,要不然你先写出来,我们再去填个词。”我说:“如果填的词不是我作曲的意思怎么办?我来写词,不行你再换。”于是,我用了一两天时间就写出了那首《牧羊曲》 :“日出嵩山坳,晨钟惊飞鸟,林间小溪水潺潺,坡上青青草。……”导演让我给摄制组唱了一遍,问他们:“这个中不中?”组里很多都是河南人,纷纷鼓掌说“中,中”。但是《牧羊曲》最初的曲调并不是后来大家听到的那样,而是采用了豫剧和二夹弦等河南音乐元素。过了几天,我同导想重新写这首歌。导演问:“是不是谁说不好?”我说没有。导演又问:“那你为什么要重写呢?”我说:“我想写得好一点儿。”我考虑的是,第一,故事发生的时代还没有豫剧和二夹弦,这样的作曲不科学。第二,如果这电影在河南上映,插曲使用豫剧的元素肯定没问题;出了河南也还凑合,中国很多地方都有豫剧团,老百姓对豫剧还有点印象。但要是不在内地而是在上映,豫剧是什么,谁知道,你唱给谁听?人家会说:“这是什么味儿啊!”这样一来,会极大地影响歌曲的。尽管剧组里对第一版《牧羊曲》都特别喜欢,但导演最后还是忍痛割爱,让我改成了现在广为流传的版本。

  为什么说《少林寺》为我写《红楼梦》作了最重要的准备呢?因为《少林寺》奠定了我以民族乐器为核心,用西洋乐器做托盘,将民族乐器衬出来的原则。除此之外,通过《少林寺》,我还积累了很多技术性问题的解决经验。比如,主题曲《少林少林》是现代歌曲,是男声、雄壮、阳刚、有力、快速的,而插曲《牧羊曲》是女声、柔美、缓慢的,这样两首歌曲放在同一部电影里会形成巨大的反差,容易让人感觉不协调。怎么协调呢?我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技巧:分别把两首歌中“野果香,山花俏”与 “千年的古寺”“满山飘 ”与“流芳” 曲调做成一致的,首尾呼应。用这样一个楔子将这两首歌联系到一块儿,仿佛一男一女,一高一矮,他们就是一家人,但又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究竟哪里那么和谐。而在《红楼梦》里,同为钢弦的小提琴和二胡也很难合在一块儿。于是我将所有的二胡都改成丝弦,这样与小提琴放在一起,反而产生了一点水乳交融的感觉。

  在歌词方面,我与王扶林导演达成了共识。我说:“曹雪芹不但小说写得好,诗词也特别棒,当今没有人能超过他。所以要我写歌就用曹雪芹的词儿,别的我不认。”王导很赞同。

  起初我不知道该怎么写,每天面对厚厚的剧本苦思冥想,四年半的时间里,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。我曾经还因为走走神被拦下来好一顿训:“你怎么会闯红灯?”他不知道其实我脑袋里一直在想怎么写歌,我是真没看见那红灯。那时候,日子过得真常非常地。

  (右)与薛宝钗扮演者张莉这时我最感激的人就是王扶林导演。我一进组他就说:“小王,你赶紧写主题歌,写出来大家听一听。”我问:“歌词呢?”他说,有人用“满纸言,一把辛酸泪,都云作者痴,谁解其中味”。我不同意,他问为什么,我回答说:“‘满纸言’,什么言?‘一把辛酸泪’,哪来的辛酸泪?‘都云作者痴’,怎么个痴法?‘谁解其中味’,你都不知道什么味儿又让谁来解味儿?主题歌得有个题儿、得有个看法,这首歌什么题都没说,反而问了半天。什么都没有怎么能算是主题歌?”导演问:“那能不能用《好了歌》?”我一想,有门儿:《好了歌》在书中开头、中间、末尾,最关键的几个地方都出现过,很像是主题歌的用法。但后来仔细琢磨后,我说:“《好了歌》也不行,‘好’变成‘了’,这是出世的思想。但我认为《红楼梦》是入世的、是写实的作品,‘好了’环太平洋 彩蛋那是曹雪芹的调侃。”王导说:“你说的有道理。那咱们用哪首歌做主题歌呢?”

  我用《枉凝眉》做主题歌,并讲了三个理由:第一,它勾画了宝、钗、黛的爱情主线——“一个是阆苑仙葩,一个是美玉无瑕”;第二,它预示着悲剧的结局——“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,怎禁得秋流到冬尽,春流到夏”;第三,它一唱三叹,是一首非常漂亮的歌词,可以很好地抒发《红楼梦》中那种缠绵、惆怅、感慨的情绪。经过研究,大家同意了我的。

  接下来我面临的问题是用什么风格写。有人曾给我出主意说:“你就给他弄一首漂漂亮亮的主题歌,就像当时外面正放的电视剧《虾球传》的主题歌一样流行。”我没有同意。《红楼梦》要是写成《虾球传》满街传,那就不是《红楼梦》了。你没有把观众领入《红楼梦》,反而领出了《红楼梦》,观众该多么失望!所以我想,街上流行什么我不管,它跟《红楼梦》都没关系。我要通过音乐搭建起一座桥,这是一座将曹雪芹笔下人物与曹雪芹联结起来的桥,一座将曹雪芹与我们文艺创作者联结起来的桥,一座将我们与观众联结起来的桥。

  要想建好这座桥,就要真正地曹雪芹,但这还不够。我们要打造的是现代中的古代,而且要表达出一个年代无考、地域无考的故事里的情感,所以必须要将现代人的审美情趣融合进去。由于没有办法去体验生活,所以我们要靠书、靠想象,要把握大多数人与《红楼梦》之间的关系,来帮助人们接近、《红楼梦》,曹雪芹,帮助他们理解书中人物的感情。

  对于《红楼梦》,音乐的解读跟红学家的解读完全是两个层面的。红学家能讲出每一首诗词的出处、内容、根据、掌故;而做音乐,除此之外还要知道这首音乐的主人翁其内在的心灵感受是怎样的,要用感性来解读。因此我要想写好,首先得身临其境,感受此情此景下的人物的感受,把它写出来,再通过音乐让其他人也找到这种感觉,从而走进《红楼梦》、走进曹雪芹笔下的人物。

  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过程,也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。等我真正写出主题歌的时候,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。我想,如果搁到现在,身为作曲十天一个月没写出来,任凭哪个导演都肯定会把我撵出摄制组。可那时王扶林导演每次都只常和蔼地给我打来电话询问:“小王啊,主题歌写得怎样了?”我觉得当时是自己脸皮最厚的时候,总是回答说:“我还没想好。”我是真不好意思,但一定要等能够真正表达出我心中的《红楼梦》、我心中的曹雪芹的时候,我才能把它写下来。如果没想好,那么我宁死也不写。

  我是1982年底接受为《红楼梦》作曲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的,直到1984年才拿出来《枉凝眉》和《序曲》。对于王扶林导演对我的包容甚至是“娇惯”,我常感激的。

  很多名家都问我:“立平,到底《红楼梦》歌曲里用的是什么素材?”我说什么素材都没用,而是专门为它打造了一种独有的“方言”。为什么不能用素材?《冰山上的来客》《五朵金花》,都是将与故事发生地有关的音乐素材改编成歌曲,这常正常的,也常成功的。但《红楼梦》与它们不同。《红楼梦》里发生的故事,年代无考、地域无考,因其厚重与庞大,单单用一种素材是不可能完成的,甚至用民歌、西曲、说唱、流行歌曲、艺术歌曲等形式都不能满足的需要,只能为它量身打造一种音乐,我打算写成“十靠”(哪种形式都不挨着)。

  除此之外,我还准备用一位大家都不熟悉的歌手,用一种大家都不熟悉的风格、声音来演唱。于是,陈力便进入了我的视线。

  我是偶然在电视中发现陈力的。那时候我跟长影的孙沙导演合作了一部电影《第三个被者》。顺利录完音后,他请我到家里吃饺子,他家的电视里正播放一场职工演出,舞台中间站着一名歌手和一个乐队。电视只有九寸大,所以屏幕的人看起来只有火柴棍儿那么高,而且电视是黑白的又有双影儿,所以我连歌手是男是女都分不清,长什么样就更不知道了。但是,歌手的声音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,这是我从来都没听到过的声音,非常甜美而。我无意中问了一句:“这是谁?”孙沙导,好像是第一汽车制造厂的一名工人。后来我请一汽的同志将厂里业余歌手唱的歌拿来听,头一个就是她,我这才知道她叫陈力。

  我考虑到,如果请一位大家唱,他们都有自己独特的道、独特的艺术特点跟独特的风格,但他们都不是《红楼梦》。如果请一位大家来唱三年,把他原来的风格都给卸掉、改掉,可能毁了他也完不成。陈力则不同,她有良好的音乐感觉,但还没有形成风格。怎么形成?我来教,我来打造。

  于是我找王导说,我准备起用一名业余歌手来唱《红楼梦》歌曲。这听上去似乎是一个的、的、不可思议的、不的要求,所以我做好了一百种准备,如果王导问为什么,我该怎么回答。王导的回应,至今想起来都会让我得流泪。最初他一脸惊愕,但在与我对视了许久后,他就说了一句话:“我明天就派人去见这个人。”我很意外,问他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名家不请、专业歌手不请,而要到外地找一名业余唱歌的工人,他说:“我想,你来跟我说这件事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。既然请你来作曲,我就相信你能把它写好。”我又问:“能请她到摄制组来吗?”他很干脆地说:“好,请来。”为了更好地“进入”《红楼梦》,王导让陈力在摄制组待了三年,还为她安排了一个角色。

  陈力唱《红楼梦》吃了很多苦,我对她的要求远比对很多大家还要苛刻。当时我对她说:“我对你的确是苛刻,但将来大家比我还要苛刻。”她太想唱好了,但毕竟不是专业歌手,很多技巧都记不住,所以需要大量的专业训练来养成习惯。录《枉凝眉》的时候,我母亲每天都在另一个房间里听我跟她练歌。有一天我母亲对我说:“妈从来不管你业务的事儿,但妈要给你提条意见:你怎么要求陈力都可以,但你对人家孩子的态度要好一点儿。”但我实在没有办法,她必须在短时间内记住我提出的所有要求,所以有时候我不得不使用语言。我很不忍心,但出于艺术需要,有时候还是得做“”。我夫人常常说:“歌是唱好了,但是人也让你给得罪了。”当然后来并非如此,陈力后来还常感激我的,也非常怀念我们在一起合作的那段日子。

  我们花了一个多月把《枉凝眉》和《序曲》录出来,拿给台里和制作中心的领导们听。阮若琳给我写了封信说:“立平同志,我们听过了,觉得从风格到旋律都很好,大家都很满意。你请一位业余的歌手来唱,大家也都非常理解你。”我知道,“投石问”成功了。

  我还很担心红学家们的评价,因为他们太有学问、对《红楼梦》的研究都太透彻了。有一次,我有一个字一下子写不出来,就给一位红学家打电话请教。他告诉我是哪个字,出现在第几回的注解。他们对《红楼梦》熟得连注解都清清楚楚。所以,我作完曲,处于一种堵着耳朵、闭着眼睛等待着的状态,准备迎接各种。没想到红学家们看完样片都说音乐很好。这么高的评价,我简直连想都不敢想。尤其是红学家们都说,《晴雯歌》写得活脱脱就是个晴雯。本来我觉得那首歌起头太平了,中间有两句绕来绕去,想舍去又舍不得,结果听起来活像是把两只脚给拴一块儿了,很绊脚,怎么也迈不开步似的。我犹犹豫豫地唱给王导听,王导说:“再唱一遍。”就这样让我唱了三遍之后,王导说:“挺好,就这样。”《红楼梦》这些曲子,我都是这么着跟王导“耳鬓厮磨”写出来的。

  最后集中作曲的时候,我几乎是一天写一首。那时我已经把《红楼梦》里所有的情感都烂熟于心,作曲自然就瓜熟蒂落了。

  《分骨肉》写完后,我非常感慨,感慨探春的命运,感慨我终于替她说出她心里说不出来的话,那时候真的是眼泪止不住地往。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。剧组跟我说,《葬花吟》音乐跟镜头画面合不上,我很忐忑。后来又打来电话,王导说歌不动,重新排画面。我当时想,我写《分骨肉》写得很尽情、很动情、很深情,也很,如果它跟镜头画面合不上,很长时间内我都想不出可替代的方案。后来他们告诉我,真是帮忙,王导留的这段镜头跟我写的歌居然长短相同,而且中间一个大的转折也恰好赶在一起,就像剪好的一样。这成为《红楼梦》里非常精彩也很经典的一场戏。

  《红楼梦》歌曲最后定为13首,但并不是重要人物每人都能分到一首。这些歌都是由红学家与《红楼梦》编剧一同根据剧情需要而设置的。《红楼梦》对于歌曲的用法已经超常规,13首歌是他们想象力的最大限度,也是我作为作曲的最大承受能力。

  写《葬花吟》时,我选用了28句词,成曲时长为6分多钟。为什么不写长点,将原词全部用上?这是因为6分钟的歌已经很大了,写起来存在很多技术上的问题,不利于记忆与传唱(最后我通过分解歌,用小歌的方式解决了这一问题)。再者,《红楼梦》电视剧一集最短为30分钟,去掉片头片尾以及6分钟的主题歌,这一集还剩多少戏可演?所以6分钟28句词的歌已经很难得了,这是经过权衡考虑之后的结果。

  《好了歌》是《红楼梦》中唯一由我唱的歌。当时条件有限,只能由我来唱了。我弄了一把三弦,还缺一个板,怎么录呢?当时是12月,夜里很冷,我没别的地方可找,只找到一个垃圾堆,发现里面有一个装橘子的筐。我一脚把筐踹碎了,取出两个头尾不齐的竹板,回去就开始录歌了。后来有很多人问我:“ 《好了歌》是谁唱的?”我都回答说:“你们都不认识,我也不认识。”后来,才有“好事”的人把我给“捅”了出来。等到出《红楼梦》歌曲专辑的时候,我本没有准备将这首歌收进去,但后来接到了出版社几乎所有领导给我下的“最后通牒”:一定要把《好了歌》放进来,而且要放在专辑最后一首。他们都很喜欢。

  现在也许很多人都认为87版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是精品,甚至是难以超越的经典。但在时,从台领导、电视剧制作中心领导到王导和剧组,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“我们要把它拍成精品”,而且谁都没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,但大家每天都努力把每一件事做好、把每个镜头拍好,对我来说则是把每一曲都作好。精品是什么我不敢说,但我认为,精品是一点一点地磨出来的,是经过广大人民群众的长期检验,最后谁都不忘、谁都不舍的,这才能成为精品。

  《红楼梦》音乐之所以能走到今天,首先得感谢曹雪芹创作出这样伟大的作品;其次要感谢王扶林导演的与包容,感谢剧组的辛勤劳动与精雕细琢,成就了87版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;再次还要感谢广大的听众、观众的喜爱与30多年来的陪伴。身为创作者,我很自豪,也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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